forgetting

苏生

  焦土,枯枝,火星,还有倒卧其中的尸体。


  紫色头发,白净皮肤,猫咪一样微翘的唇,小扇一样的睫毛,眉心恰到好处的两点让精致的五官更添了一点艳。


  只有这眼睛……这样的人,眼睛该是什么颜色呢?


  青葱玉指缓缓描摹,白袍少女一脸痴迷。


  “是何人忍心害你性命?荒郊野外,可怜……跟我走吧。”


  幽暗密林,零星的无名墓碑,影影绰绰,废弃神殿分外诡异。


  白袍少女双手结印,施展异法,昏暗中白光乍起,空气凝结了点点冰晶,叹希奇尸身被冰层层包裹,最终形成一座冰棺。


  “如此你的美丽就不会被时间摧残,永远停留在最好的一刻。”


  少女捧着脸颊,吃吃地笑。


  “你颈间所流不是人血,而是铁液,想必你功体特殊,寻常伤势奈何不得。但从焦痕来看,杀你之剑又正好克制你的功体……”


  结论是,“你真倒霉。”。


  少女理了理发,跪坐下来,一双柔情的手隔着冰棺抚摸。


  “幸好你遇上了我。”


  “那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。”墙角处,阴影间,半透明的身影阴测测地道,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。


  少女对那鬼影毫无反应,只道:“我要离开数日,为防有人闯入,已在周围设了结界,你可安心。”


  焦土,枯枝,火星,还有断剑。


  剑柄躺在墨倾池手中,他抚摸半晌,叹道:“轩邈……”


  “先生,打扰……”


  墨倾池一惊,转过身去,见一白袍少女立在身后,宽大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,看不清面容。


  此人何时出现,他竟毫无知觉。


  “这位姑娘,叫在下可是有事?”


  “冒昧请问,先生认识你手中断剑的主人吗?”


  “正是在下好友,姑娘为何这样问?”墨倾池心中疑虑,面色如常。


  “我前日在此捡到他。”


  “他……如今怎样了?”


  “虽然保住性命,然伤势太重,不宜见人。”


  “原来如此,轩邈……”轩邈还活着,墨倾池松了口气。


  “轩邈……”白袍少女声音低低的,“他因何如此,是谁所伤,先生可有线索?”


  墨倾池叹了一声道:“就是如此如此。”


  “原来……观他伤口此剑凶险异常,先生也要小心。”


  “我心里有数,多谢姑娘,轩邈他……”


  “若幕后之人知道轩邈未死必然再下杀手,他伤势又重,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所以不能告知先生他之下落,万望见谅。”


  “姑娘客气了,是我该感谢姑娘救了轩邈。”


  “不必言谢,”少女笑道,“我心慕与他。”


  “这……”


  “告辞。”


  浓雾升起,少女行了一礼,身影消失在一片茫茫间。


  密林,墓碑,神殿。


  少女穿过无形结界,绕过正殿,至后院一处荒废古井,一跃而下。


  熟练地打开暗门,四周的的长明灯火并不十分亮,只是正中冰棺内的人让整间密室熠熠生辉。


  “我回来了。”在冰棺一侧坐下,柔柔地笑道,“可有觉得寂寞?”


  “呵呵。”


  “轩邈……”


  “是叹希奇。”叹希奇皱了皱好看的眉,徒劳地纠正。


  不过,其实身为鬼魂也并非全然只有坏处,比如说……叹希奇半透明的身躯向上飘,穿过岩石与泥土,暴露在阳光下。


  听说鬼魂见不得阳光,事实证明这种说法并不是很正确。


  面前的结界像一堵几乎透明的墙,从里面望过去,外面的景物隐约有点扭曲。


  叹希奇上前一步,抬起手,还未触及,结界边缘就泛起一层薄薄的雾,丝丝缕缕地缠住他的手。


  没有丝毫触感,对魂体也没有伤害,却无法寸进。


  那少女离开时他曾试过离开此地,方一接触便觉魂体如被电流通过般,不剧烈,却也不好受。


  叹希奇冷笑两声,回转。


  “原来你早就能看见我。”


  “是。”白袍少女低低回答,声音有些微的颤抖。


  “那是为何?”


  “因为……”少女捂住脸,激动得几乎要打起滚来,“因为人家不好意思嘛。”


  “你看,比起活人,还是跟安安静静不会动的交流起来自在些。”


  “首先,我早就不是活人了。”叹希奇冷道。


  “一样的嘛。”


  “其次,与尸体对话,也称不上交流。”


  “我说,你听,如何不是?”


  “所以你所谓的交流,只是一厢情愿的倾诉吗?”


  叹希奇勾了勾唇角,轻声嘲讽。


  “这……”


  “这也罢了,我只问你,何时放我出去,有何条件。”


  少女背对着叹希奇,整个人伏在冰棺上,闷闷地道:“不是我不放你,而是你现在真的不能出去。”


  “哦?”


  “我不知道你有何执念而没有直接去仙山,但普通鬼魂长时间在人世停留绝非好事,除非所处之地特殊或是有什么法门,总之……现在的你,的确有留在结界中的必要。”


  “然后呢?”


  “然后……你如今这般,就算出去又能如何?其实我可以让你复生,只是有一个条件。”


  复生?她真能让他复生?这世上难道真有起死回生之法?叹希奇垂头沉思。


  “我知道你怀疑我,但你难道有更好的提议吗?”


  “好,”叹希奇睁大半闭的眼睛,甩袖,回身,“说吧,你的条件。”


  少女后退半步,手扶着胸口,像是受到什么惊吓,复又低下头,左手将笔挺的白袍绞出一点皱纹,“那……你教我学剑?”


  “学剑?你并非用剑之人。”叹希奇皱眉。


  “不会才要学啊。”少女一脸理所当然。


  “那么,一言为定。”


  少女天赋根基皆不差,短短几天,在封剑主的指导下也学得似模似样,只是……


  “徒具剑形,而无剑韵,我早说了你不适合剑。”


  叹希奇摇头叹息,难得有些挫败。


  “亡羊补牢犹未晚矣……”少女摇头晃脑地念。


  “这句话是这样用的?”


  “一样一样,师父莫要计较。”


  “你的启蒙老师会哭的,还有,我不是你师父。”叹希奇回身后撤,避开过于热情的少女。


  “好了好了,好友莫要计较。”


  “我也不是你好友……唉。”


  少女身形飘逸,一把镶珠嵌玉的宝剑舞得极为美妙。


  “唉……朽木。”叹希奇摇头,不忍再看。


  朽木收剑回鞘,“师父啊,你要喝酒吗?”


  “我这摸样如何喝酒?”


  “我自有办法。”


  焦土,断树,无感的剑者。


  “是他!”


  有的人,你不需要知道他的摸样,只要遇见,你便知他是谁。


  有的人,你只需要见到一次,因为人的生命通常只有一次。


  这个人到底在结界外守了多久?少女来不及结印,只得闪身躲过灼人的剑锋,猛然提气……


  “……你惹怒我了!”


  少女一扬手,林中雾气凝成冰锥,密密麻麻,向剑者袭去。


  待剑者将之一一扫落,面前已无半点人影。


  “我还以为你能打败他。”


  “唉……我是法师,他是狂战,职业克制,被近身就没办法。”


  “恩?”


  “没事,”少女舒了口气,拍了拍胸口,“那人还在外面。”


  “的确如此。”


  “本来还想再留你一段时间……我现在就为你复生。”


  “现在?”叹希奇眨眨眼,“不用做什么准备吗?”


  “不用。”少女盘膝而坐,画出一把琴来,十指轻拨,慷锵之声倾泻而出,正是逆天之音。


  叹希奇瞬觉源源不绝之生气涌入,本来已死的亡躯竟与魂魄有所呼应,灵魂被身体牵引,再睁眼,满身冰寒。


  “可贵的寒冷。”叹希奇坐在满地碎冰中感叹道,“你果真有起死回生之能,此曲叫什么?”


  “我怎会骗你”白袍少女莞尔一笑,“苏生。”


  “现在,你可以去解决你的麻烦了。”


  “他好像是冲着你来的,不过……我正有此意。”


  少女看着叹希奇亮得惊人的双眸,下定决心道:“等等,这把剑暂且借你。”


  “这……”


  这是一把寒气慑人的剑,剑身极细,薄而长,通体冰蓝,晶莹如钻石。


  “那人如行尸走肉,不痛不伤不死,他手中之剑更是诡异,你这样去如何败他?”


  “此剑乃我魂元所铸,属性冰寒,你伤他一次,他肉体便会冰冻一分,人亦会因此迟缓,方才公平。”


  “只是那剑着实诡异,如有异常,你可尝试以此剑断之。”


  “多谢。”


  “不必言谢,这本是徒弟对师父的一片爱心……”


  叹希奇接过剑,又说了一声谢,决然回身。


  “原来这双眼睛是这样的,果然很美……”白袍少女望着那人背影,轻轻道。


  无神的人,静默,等待一场杀戮,仿佛他的生命仅仅是为了这件事——如果他有生命的话。


  忽然,他头一动,在那个方向,冰寒冻气与迫人剑意如世界尽头的暴风雪,凛冽。


  这股剑意划破了凝滞的空气,落叶与枯枝亦受到感召,欢跃起来,参加一场盛大的祭典。


  第一片叶落下,两柄剑,动了。


  杀人的剑,肉眼难辨的速度,角度与力道是毫无疑问的精准,的确,这是一柄理所当然能杀掉任何人的剑。


  叹希奇身如行云,招若流水,呼吸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,剑法,如空气中微不可查的风,如翩翩飞舞的每一片叶,如透入林间的每一束光,如丝丝缕缕的每一滴雨。


  那是本该如此的自然。


  然而,招来式往间,纵使未中要害,身上的伤口也逐渐增多。无法停止的铁液,淌过焦灼的伤口,将衣裳也染成了银色。


  白袍少女握紧了拳,有心相助,却终究忍了下来。


  因为杀人的剑,终于慢了。


  冰寒的剑,每一次划过肌肤,都让本该无知无觉的人慢上一分。时间流逝,叹希奇身上伤口越来越多,那人也越来越慢。


  最后一剑了,少女深吸了口气。


  “星流.唯剑行”


  璀璨耀眼的繁星落在阴冷的白昼,是令人不忍错过的光芒。


  风停,光熄,剑止。


  两个人,两柄剑,伫立。


  杀人的剑,满身冻霜,先是动了动勉力剑尖,然后整个人便喀拉喀拉地转过身。


  还……没结束吗?不。


  那人一侧头,如同收到什么指令一般,将剑插回胸口,一步步,消失在林中。


  结束了。


  少女急急跑过来,扶着铁铸一般的人,回神殿疗伤。


  难得的晴天,连神殿中也照入一点光芒。


  “师父,今天天气不错,你也该离开了。”


  “怎么,你要赶我走?”


  “不是我要赶你走,是你已经待不住了。”


  “我第一次见你,就觉得你很美,美到让我忍不住收藏。”


  “但那时的你,却是最美的你,美到让我不忍,也不敢独占。那时你眼中的光芒,我从没在你、或者任何人的眼中看见过。”


  “可是你剑法未成,我答应你的,不会反悔。”


  “不是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,放心放心,我这么聪明。”


  “好吧。”


  “嗯。”


  “多谢。”


  “嗯?嗯。”


  “对了,我方才想起忘记一件事。”


  “什么?”


  “我忘记问了,你的名字。”


  “我叫……”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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